小马子第一次进宫门时,裤脚还沾着乡下的泥。领他的老太监王瑾用拐杖敲他的腿:“抬高点!这地砖是金砖铺的,磕坏了你的小命赔不起。”他缩着脖子跟在后面,看见宫墙上嵌着块青石板永之胜,上面刻着“内臣不得干预政事”,字缝里长着层薄薄的青苔,像谁哭出的泪痕。
王瑾在永乐爷那会儿就进宫了,伺候过三任皇帝,袖口总别着块竹牌,上面用炭笔写着“祖训”二字。有次小马子给司礼监送点心,听见刘瑾刘公公在骂下属:“这点事都办不明白?咱家当年替万岁爷批红时,你们还在穿开裆裤!”王瑾拉着他往回走,低声说:“别学他咋咋呼呼,那竹牌上的字,比他的蟒袍金贵。”小马子摸着自己怀里的识字课本——那是王瑾偷偷给的,纸页边缘都卷了毛,上面的字歪歪扭扭,像他刚学会走路的脚印。
后来小马子成了马永成,在御书房当差,每天的活计是把奏折分类,再递给刘公公批红。他见过刘公公拿着朱笔的手发抖,不是怕,是得意——有些奏折上的字他认不全,得让马永成念给他听。有回念到“东厂缇骑私设刑房”,刘公公把朱笔一摔:“瞎咧咧什么!咱家让他们查,他们就得查!”可当天下午,皇帝在文华殿召见,回来时刘公公的蟒袍沾着酒渍永之胜,笑着说“万岁爷夸咱家办事利落”,眼角的皱纹却比平时深了些。
马永成在窗台上养了盆文竹,是王瑾临终前给的。老太监弥留时,攥着他的手说:“记住,咱是皇上手里的笔,想写啥得看皇上的意思,别以为自己能当笔杆子。”他想起宣德年间,有个叫王振的大太监,劝皇上亲征瓦剌,结果在土木堡送了命,尸体被野狗拖走时,怀里还揣着没批完的奏折。如今刘公公权倾朝野,东厂的人见了他都得磕头,可马永成看见他夜里总对着那块“内臣不得干预政事”的石板发呆,像个做错事的孩子。
展开剩余61%那年新科状元弹劾刘公公挪用军饷,被打进诏狱。马永成偷偷给状元送药,看见他胳膊上的伤痕,想起王瑾说的“诏狱的墙,比宫墙冷”。状元咬着牙骂:“阉贼误国!”马永成没说话,把药碗放在地上,转身时听见身后的锁链响,像极了当年王振出征时的銮铃声。没过多久,皇帝突然在朝堂上翻出刘公公的账本,上面的墨迹还没干透永之胜,刘公公跪在地上,头磕得地砖咚咚响,喊“奴才知罪”。马永成站在殿角,看见皇帝手里的朱笔在账本上圈了个红圈,那颜色比批红深得多,像滴落在纸上的血。
刘公公被抄家那天,马永成在他的书房里找到了个木匣子,里面是本识字课本,上面的字歪歪扭扭,有些还描了好几遍,最后一页写着“奴才刘瑾,愿为万岁爷牵马坠镫”。原来这个权倾朝野的大太监,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工整。马永成把课本揣进怀里,想起自己刚进宫时,王瑾握着他的手教他写“臣”字,说“这字得站得直,才对得起头顶的天”。
新皇帝登基后,马永成成了御马监的管事,手下的小太监们总缠着他讲刘公公的故事。他指着宫墙上的青石板说:“看见没?那字比谁都硬气,不管谁站在它跟前,都得低头。”有个小太监问:“那咱学认字还有啥用?”马永成笑了,从怀里掏出那本刘瑾的识字课本:“学认字,是为了看懂上面的规矩,不是为了耍小聪明。”他教小太监们写字,先写“祖训”,再写“本分”,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,比当年刘公公的呵斥声温柔得多。
后来马永成告老还乡,临走时把那盆文竹栽在了青石板旁。新上任的太监总管来送他,是个刚进宫的小伙子,眼里还带着乡下的怯生生的光。马永成摸着他的头说:“记住,咱是宫里的影子,太阳出来了,就得站回该站的地方。”小伙子点点头,手里攥着本崭新的识字课本,封面上的字工工整整——是马永成昨夜写的“守规矩”。
马车驶出宫门时,马永成回头望了眼,青石板上的青苔又长了些,文竹的新枝缠在上面,像只温柔的手,轻轻扶着那块冰冷的石头。远处的麦田里,新麦泛着金浪,比宫里的批红暖得多。他想起王瑾临终前的话:“咱这辈子,能安安稳稳走出这宫门,就比啥都强。”风穿过车帘,带着麦香扑在脸上,马永成笑了,从怀里掏出那本刘瑾的识字课本,翻到最后一页,阳光透过纸页,把那行“愿为万岁爷牵马坠镫”照得透亮,像句没说出口的心里话。
宫里的新太监们还在学写字,他们的课本上,马永成加了句话:“影子再长,也高不过太阳。”青石板旁的文竹越长越旺,枝叶垂在字缝里,像给那些冰冷的规矩,添了点活气。 #宦官#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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